第三章
天叵 by 承德宋鸽
2018-5-26 06:02
第三章
脱困境
强权鱼肉百姓
关键时
日本僧人出手北平原名叫北京,五朝古都正经打过腰,到了清末民初还有模有样的呢。自打民国十七年迁都南京后,北京变成了北平特别市,脑袋顶上的金翅子一拔,仙气儿立刻就散,好似霜打的茄子——蔫巴了。昔日的皇宫王府开始破烂不堪,处处蒙着厚厚的尘土几近断瓦颓垣。
天安门前变成了垃圾场,乌鸦成群结队飞来飞去叫声寒魄。京路御道布满荒草,草丛中还时常躺着几具野鬼饿殍。前门西单王府井市井萧条,倒闭破产的买卖天天有。几辈子以自己是京城臣民为自豪的庶民百姓彻底没了气场,整天灰头土脸的,吃喝拉撒睡甭管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头。
没过几年日本人来了,还带来了新的规矩。中国人只要见到日本人就得敬礼,这可让只知道给皇帝总统长辈和老师敬礼的北平人没了面子。不过这个礼你还不能拉下,如果不行礼,日本人顶多骂声“八格牙路”,不依不饶的是那些给日本人效劳的警察特务政府官员,把你弄进炮局胡同监狱,不死也得掉层皮。
其实这些狗腿子们的日子过得也不顺心,想要当官就得花钱,花多大钱就能当多大官。想给自己家孩子寻个人模狗样的工作,没个十万八万的甭想。北平完蛋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可北平市长许修直却见解独特。“别盼着这也完蛋那也完蛋的,完蛋了,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北平,彻底完蛋了。
北平景山东坡山脚崇祯自缢处,周海涛扮成一个游客在老槐树下驻足观赏,一个工人模样的中年人来到他身边。工人看看左右没有其他人,轻声低语。“一株槐一绳索灭一代君王。”周海涛听出这是在对暗号,不急不忙对下句。“半社稷半臣民存半壁江山。”两人握手,工人自我介绍很简单。“我是老陈。”
景山东坡上山小路,周海涛和老陈并肩缓行。老陈说话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刚好听清。“最近在满洲,日本鬼子和溥仪伪政权又重新大张旗鼓地搞起了国防献宝,这些情况,你可能早就通过报纸广播知道了。党中央对这件事极为重视,已通电指示中共满洲工委及冀热边特委,命令他们要千方百计地破坏敌人的这次行动。
党中央同时还指示中共北平市委,派一些干部去满洲,在当地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积极开展破坏工作,你就是被派去的干部之一。”周海涛点点头。这时从山上下来几个学生,看样子像是来玩的,他们与周张二人擦肩而过。等他们走远些,老张接着说:“你可能感觉到意外和奇怪,北平市委往外派干部,应该从北平地下党组织的同志中出啊,怎么千里迢迢把你调来了呢?又是部队上的干部。
事情是这样的。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是热河承德,两个月前,中共冀热边特委为了接受支援干部的事专门派来了联络员。据联络员讲,他们那里急切需要一名党龄在三年以上,即懂得军事政治又懂得美术会画两笔的干部。说实话,目前在北平地下党组织的同志中间,还真找不出这么个人来。所以,市委的赵书记就想到了你。”
听老张提到赵书记,周海涛眼睛一亮。“赵书记?就是他介绍我去的延安。”老张点点头。“赵书记对你非常了解,费了挺大的劲,才把你从前线部队上借调过来帮助我们工作。”提起赵书记,周海涛很高兴,好不容易间接碰上了这么一位老领导。“感谢赵书记和你们对我的信任。”老陈开始嘱咐周海涛。
“在军队工作和在我们这里搞地下工作完全是两码事。在我们这里随时随地都是战场,身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敌人,如果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对于这些,你必须要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其实周海涛早就有精神准备了。“我一定在工作中做得百分之百的注意。”
老张对热河承德的的情况也不很熟悉,只知道个大概其。“承德是伪满省会城市,估计情况会非常复杂。这次你从北平去承德,这边不派人送,那边也没人接,全靠你自己。你现在的公开身份是职业画师,自由职业者。到承德后,第一个联络点是南营子大街的吉祥戏楼,接头人是戏楼的孙老板。记住了,对外就说是给孙老板画布景的。
如果第一个联络点没联系上,那你马上去不远的二仙居天盛旅馆,旅馆的十二号房间有个姓刘的中年男人等你。那个姓刘的公开身份是个来往于城乡之间的小商贩。如果第二个联络点还是联系不上,那肯定是出大事了,你就马上返回,也就是说你去承德的使命结束了。”
老陈和周海涛登上景山东峰,走进周赏亭,两人装出远眺四周风景的样子。周海涛最想知道自己这次去承德的具体任务。“我到承德的具体任务是······”老陈没让他把话说完。“具体任务我也不知道。你到承德后的一切,都由当地的地下党组织安排。”“我大概要在那里工作多长时间?”这是周海涛最关心的问题。
说实话,他对上级交给的这项工作任务真有点情不甘意不愿,因为他的心思都在部队上。老陈回答很干脆。“我不清楚。”周海涛对老陈的回答有些失落,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出发呢?”这个问题老陈倒是能回答。“越快越好。北平到承德不通火车,你先去东北,然后转道去承德。”他左右看了看后,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直接塞进周海涛的衣兜。
“你现在的化名叫舒渴读,舒服的舒,渴望的渴,读书的读。信封里是你的简历、联络暗号和一切证件。回去后看完记熟,证件留下,其它的销毁。”周海涛还想问些什么,老陈向他摆摆手,转身匆忙走了。老陈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可周海涛却好像什么都没弄太明白,两人就这样各奔东西了。
早在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日本摄影师龟田一郎受热河政府之邀为承德城区拍摄鸟瞰照片。当他乘坐关东军的零式双座战斗机在五百米空中俯看承德全貌时,发现承德城区的中心点是在一个叫火神庙的地方。承德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寺庙山城,这在城区地标名称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在承德城区的地标名称中,绝大多数离不开“庙”和“寺”这两个字,火神庙这个地标名称就是承德城区众多地标名称之一。其实在承德人意识中,火神庙这三个字和火神庙这个地方已经是两个概念了。经清朝到民国再到现今满洲国,火神庙逐渐成为了承德的城区中心和商业聚集中心。
说是商业聚集中心,其实就是十几家土巴呛呛的买卖铺子围着的一个不大的空场。这个空场原来就是火神庙的所在地,民国十五年,热河都统汤玉麟宠幸的女戏子七岁红家里着了火,这个“二虎”一气之下就派工兵平了火神庙,此次,承德有了第一个“中心广场”。
以火神庙空场为中心,东边是热河省政府大院,以前叫都统府,老百姓都知道那里边主事的人就是父母官。空场的南边是日本人来了以后新开拓的南营子大街,路面又宽又直,还有几座二层小楼。北边正对着避暑山庄丽正门。西边连着御道西大街,三座皇家牌楼抻开一条数里长街,清朝六代皇帝曾无数次在此街经过。火神庙这个地方,在窄了八叽的小山城中就算是四通八达了。
在火神庙空场中心,一块大型木牌上用红油漆写着“国防献宝处”五个大字,旁边是用军用苫布搭起来的大棚,大棚前有手握钢枪的满五军士兵在站岗。前来“献宝”的老百姓寥寥无几,大棚内的地面上只是堆着不多的家用金属制品。
避暑山庄内881部队司令部的司令官办公室,水田弘志正在召集章一儒、白德江和索虎开会议事。看样子像是刚开始,水田弘志在讲话。“国防献宝行动已经开展两个多月了,目前情况我非常不满意。诺大的一个热河省,每天只能收上来千把斤破铜烂铁,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太少了嘛。”章一儒和白德江有些惶恐,相互看了一眼。索虎沉着脸,水田弘志接着讲下去。“最近一期的国防通报下来了,据关东军司令部统计,这个月,我们热河省献纳的金属最少,在满洲国各省中倒数第一。”水田弘志停顿了一下。
章一儒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脑门渗出汗珠。白德江发愁的脸更难看了,索虎表情没有变化。水田弘志看了看这三个人。“不知道诸位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怎么想,反正我的脸上发烧。今天把你们找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如何才能扭转目前局面,改变我省国防献宝行动的低迷状态,都说说吧。”
章一儒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这种场合,他们三人当中应该他先说话。“国防献宝之事目前为满洲国诸多要事之首,热河省此项工作滞后实属不该。我这个当省长的工作有瑕疵,深表惭愧啊。“ 章一儒挺“鬼头”,反正事已如此,先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别人还能说啥,没想到水田弘志不买账。
“现在不是检讨自省的时候。再说国防献宝这么大的事,谁也负不起责任。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老百姓献纳出更多的金属制品来,这才是最重要的。”章一儒被呛了一脸灰说不出话,白德江想打圆场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索虎说话了。“国防献宝,我们热河省目前名列全满洲之后,仔细想想也是正常。”
他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着实把其他三人惊着了,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三双不解的眼睛等候着他的下文。“你们看,原因太明显了。”索虎开始诠释他的观点。“热河省虽人口众多,但地处满洲西部穷乡僻壤,自古以来又灾荒匪祸不断。论工业、论农业,都无法与龙江、奉天这些强省相比。老百姓手里的生活金属制品少之又少,尤其是铜制品。献纳行动能搞到今天这个份上,也就这样了。”
水田弘志明显对索虎的话不满意。“索军长这个论调未免太悲观了吧。”白德江这个人没大能耐,看风使舵最拿手。“对于索军长的高论本人不敢苟同。事在人为,虽然眼前困难是有一些,但也不能说是一点办法没有。”索虎原本就看不起白德江,这又见他起哄架秧子埋汰自己,马上反击。“那我倒要请教一下白厅长了。”
水田弘志知道索虎说话的真实目的是想要白德江出丑,白德江有多大能耐他心里有数。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了,也只能抱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心态了。“白厅长,有什么高见你就直接讲出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水田弘志最后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在场的其他人包括白德江当然也都不信。
不过什么事都不能绝对,傻子也有走道捡钱的时候。白德江在接到水田弘志的开会通知后走了走脑子,往“金属献纳”上押了一宝,没成想还押准了,此时他就等着水田弘志这句话呢。“首先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咱们热河省老百姓家里的铜铁物件,尤其是铜物件,绝对不比满洲国其他省份老百姓家里的少,只不过就是不愿意主动拿出来。
对于这些刁民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没别的招儿,他们不是不献纳吗?咱们去搜,挨家挨户的搜。人要过关地要过镐,我就不信弄不出破铜烂铁来。”
水田弘志仔细地听完白德江的话,虽然他觉得白德江这个主意有点损,但是目前还真拿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来。不过,他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么干,会不会在社会上引起一些混乱哪?”白德江满不在乎。“我看没事,乱不了。我手下的警察全部上阵,当然了,到时候还得请索军长派兵助阵。”
索虎哪能给白德江捧这个场,见球踢过来了,根本不接。“军队不干涉民事,我们正规军的任务是国防事务。”水田弘志瞪了索虎一眼,声音严厉。“什么国防事务?现在的金属献纳行动就是我们满洲国最大的国防事务。”索虎不敢说别的了,马上应诺。“是。”
水田弘志扫了一眼坐在旁边半天没说话的章一儒。“章省长,对于白厅长刚才说的这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有什么意见哪?”章一儒刚才被水田弘志呛了那一下子还没缓过劲儿来,他听出水田弘志有些站着白德江一边的意思,忙表态。“我看白厅长这是一手妙棋,可行,绝对可行。我还真有些年迈迂腐了,这么好的办法,又这么简单,我就怎么想不出来呢?”水田弘志还是比较客观。“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就照白厅长这个意见干,全省各地统一行动。白厅长。”白德江应声而起。“到。”水田弘志开始布置任务。
“你要把所有警力都用上,全力以赴。”“是!”白德江挺有劲头。水田弘志扭脸看着索虎。“索军长。”“有。”索虎站起身笔杆条直。水田弘志命令。“你给驻扎各地的满五军下命令,抽调部分兵力参与行动。”“是。”索虎脚跟碰了一下,派头十足。白德江看完后悔不迭,恨自己为啥没来这招儿,太不正规,低了索虎一头。
章一儒估计该轮到自己了,忙主动站了起来。对章一儒,水田弘志口气随和许多。“章省长,你们省政府对这件事要大力支持。另外在行动前,你要帮助白厅长把行动计划尽量斟酌得缜密些,争取不出一些不必要的纰漏。”“是是是。”章一儒连答应带点头。
水田弘志也站了起来。“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警察和国军分成若干小组,我再通知日本宪兵队,让他们派人参加每一小组的行动和具体指挥。你们各自回去准备,兵贵神速,明天早上八点行动。”章一儒、索虎、白德江异口同声。“是!”
从火神庙中心空场往南走百十米,过了二仙居旱河桥就是南营子大街。这条街原本只叫南营子,是老百姓按着周边民房建筑踩出来的一条通道,又窄又弯坑洼不平,道边上有几家小买卖也是不死不活的。至于什么时候在南营子这三个字的后面加上了大街的名称,那是在日本人来了以后,扩建了街道才慢慢叫出来的。
日本人侵占承德以后,打着振兴满西,为热河老百姓办实事的旗号,把南营子打通取直拓宽铲平。在街道两边建起了几座小楼,又从西大街和二市场强迁来几家老字号。为了这个南营子大街,承德人每人头上顶了五十块“中银券”的公债,日本人空手套了白狼。
中国人有句老话,“无利不起早。”日本人扩建南营子大街的真实目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日本关东军881部队占领承德后,从东北和日本本土涌来大批各行各业的日本人。为了安置这些“屯边”的日本人,时任关东军驻热河最高军事长官津井田看中了承德南郊一个叫南菜园子的地方。
他从日本找来野田建筑株式会社,在南菜园子修建了大片的日式住宅。为了能够保证住在这里的日本人的安全,在住宅建筑的西边修建了日本宪兵司令部,这也就让承德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了一座三层钢筋水泥大厦。不过这座大厦的造型有些奇特,有些像中国的棺材,所以老百姓背地都管它叫棺材楼。津井田觉得这还不够,又在南菜园子的西南角设立了满五军司令部。
就在南菜园子建筑群投入使用之后,新的问题来了,那就是交通问题。当时热河的行政中心在火神庙附近和避暑山庄,繁华的商业中心在西大街,而南菜园子通往这两大地段的唯一道路就是南营子那条道。所以,开拓南营子大街就是当政的日本人必须要干的事。明眼人一看就心知肚明,这是中国的老百姓出钱给日本人修了路。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年之后,南营子大街成了承德乃至热河省的第一商业大街。
南营子大街东侧,从头条胡同到五条胡同内都是居民区。早晨八点钟,一个由中国人出的坏招儿,日本人采纳并命令实行的大搜缴行动开始了。由军、警、宪联合组成的多个搜缴小组闯入各家各户搜缴金属制品。原清朝咸丰年间户部尚书肃顺老宅前一座居民大院内,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警察和日本宪兵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
他们先是把院里住的所有居民赶到大院门外,然后进入各家,将屋内一切铜铁制品扔到院子中央。一个日本宪兵用半熟不熟的汉话大声嚷嚷。“一家只留一个锅,一家······”院里院外鸡飞狗叫孩子哭,乱糟糟的,居民们敢怒不敢言。
南营子大街中段西侧小佟沟口有一家木器店,大门外匾额上写着“佟记楠木店”。店内摆放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木器家具,说是楠木店,其实什么材料的木制品都有。楠木店掌柜的是一个叫佟士福的中年男人,满族,个头不高,从长相到穿戴都透出一副经商人的模样。
一队军警宪收缴组走进楠木店,佟士福从里屋急忙迎了出来。他掂得出这群不速之客的份量,满脸笑容双手作揖。“各位老总辛苦辛苦,光临鄙店有什么公干哪?”一个叫陈财的老警察来到佟士福面前,看样子他们之间认识。“佟老板,上峰命令,让我们挨家挨户搜缴铜制品。”陈财故意压低声音,意思是咱俩不是外人,我这是在关照你。“看见了吗,皇军都来了。”佟士福绝对是场面上的人,什么景儿没见过,他高声对所有来人说:“欢迎欢迎,国防献宝金属制品献纳,是确保社稷平安的国家大事。鄙人身为满洲国公民,对此事衷心拥护。各位办公,各位办公,我给各位泡茶。”佟士福刚想朝里屋走,陈财劝住他。“免了免了。”
由于陈财和佟士福熟识,再加上佟士福挺有面子,搜缴的那几个人只是随便四周看看,大面上没发现有什么铜制品,就陆续走出了店铺。只剩一个日本宪兵撩开里屋门帘,看见了财神爷神龛前的铜香炉,他走进去随手拎起香炉,香灰洒落一地。佟士福看着日本宪兵拎着香炉走出来,仍是满脸恭敬一副笑容。“走好走好。”他等搜缴的这帮人走远,脸色一沉,咬着牙跟小声骂了一句。“操你妈的!”
在佟记楠木店门外大街不远处,路边有两棵老槐树。树荫下,小马扎上坐着一个卖鸟笼子的五十多岁男子。他叫关启山,先前的八旗子弟,辛亥革命后家道败落就以此为生计,在他身旁摆着几个做好的鸟笼子。
老警察陈财一行人路过大槐树下,手拎佟家香炉的那个日本宪兵无意中看见了关启山身边的鸟笼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忙叫住同行的人一起围了过去。关启山见一群这样的人围了过来,心里发虚,脸上立马就挂像。“我······我是良民,我······”那个拎香炉的日本宪兵没理会关启山说什么,他指着那几个鸟笼子,对同行的人呜里哇啦说了一通日本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他指得是鸟笼子上的铜提钩。陈财这个人跟谁都认识。“老关头,今天算你不走运,皇军相中你这几个鸟笼子啦。”
关启山没明白,眨眨眼。“皇军相中这几个鸟笼子?他们要这玩艺儿干啥?”陈财见关启山没拧过个儿来,干脆挑破了这层纸。“现在整个满洲国都在国防献宝,你知道不?”关启山回答挺快。“知道啊,前些日子离宫前头开献纳大会,我还扔那一口锅呢。”承德人管避暑山庄叫离宫。陈财摇摇头。“先别 提那个。”
他用手指指鸟笼子上的铜提钩。“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关启山想都没想。“铜啊。”陈财真有点恨铁不成钢了。“这不得啦,还不明白?皇军要得就是这个铜。”关启山恍然大悟,忙回绝。“这可不行,这不是糟践人吗?不行不行。”那个拎香炉的日本宪兵早就不耐烦了,嘴里骂着“八格牙路”上前一脚踩碎一个鸟笼子,随手拆下铜提钩。关启山想上前阻拦被陈财死死拖住,其他几个军警宪兵一拥而上,对着鸟笼子连踢带踩,关启山的哀求声和军警宪兵的叫骂声混成一片。
街上行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其中有碰巧路过此地的日本僧人、普宁寺代总管长谷川一夫,他还是穿着那身惹人注目的日本僧服。佟记楠木店的掌柜佟士福听到外面喧哗,也出门走了过来。关启山见自己的鸟笼子全部被毁,又气又急,急火攻心使他拼老命用头顶向那个手拎香炉的宪兵。宪兵猝不及防被顶了一个四仰朝天,香炉骨碌出去挺远。
他恼羞成怒站起身,上前抓住关启山前衣襟,随手抽了几个耳光。“八格牙路!”他回头冲着身边的两个警察嚷嚷。“抓人的干活!”那两个警察不敢怠慢,上前扭住关启山的胳臂就要带走。人群中的佟士福急忙走到陈财身边。“陈老总,跟皇军说说,老关头是良民,千万不能带走啊。”陈财一脸难色。“佟掌柜,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看,皇军火啦,谁敢言语啊?”
警察扭着关启山要走,关启山奋力拖赖着,他知道抓进去就好不了。这时长谷川一夫走出人群,他先是示意那两个扭人的警察暂停,然后把那个被撞倒的宪兵叫到一边,小声地说了几句日语。那个宪兵点点头改变了主意,他冲着扭人的警察摆摆手示意放人。随后他拎起香炉,做了一个走人的手势,这几个军警宪兵穿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大摇大摆的走了,陈财拎着一串鸟笼铜提钩跟在后面。
无助的关启山望着地上扔着的一堆烂竹子,心里一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看热闹的人们陆续散去,长谷川一夫走上前安慰地拍了拍关启山的肩膀,转身走了。佟士福望着长谷川一夫的背影,问旁边一个挎篮子卖烧饼的。“这个东洋和尚是谁呀?”卖烧饼的看样子耳朵挺灵通。
“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从日本来的,叫长谷川一夫,听说前几天刚当上了大佛寺的住持。”佟士福觉得奇怪。“怪事,中国的庙怎么能让外国人当住持啊?”他的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犯歹”了,忙用话往回找辙。“挺好挺好,看刚才这一出,这个东洋和尚心眼不错。”卖烧饼的挺佩服长谷川一夫。“出家人和凡人就是不一样,积德行善,好人哪。”
说完,他忙乎自己生意去了。关启山流着老泪,蹲在地上收敛着散落的零散竹片。佟士福左右看看没什么人注意,也蹲下身帮助关启山收拾。
一辆1935款黑色别克轿车在南营子大街上飞驰而过,承德人谁都认识这是热河省警务厅长白德江的座驾。白德江这个人小人得志,爱显摆。平时乘车招摇过市时总是车速平缓,还得把车窗摇下来让街上的人都能看到他。今天他这车开得太快了,反常,看样子是有紧急事务。
白德江能有什么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