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民国娥皇 by 万水千山杜
2018-5-26 06:01
第二回、刘家院主仆首宴难同席,病房内医患初逢好共欢雪
被几天暖煦的冬阳融化了许多,小麦深绿的尖尖角从雪白的世界中脱颖而出,给人间一片星绿,让世界把爱、祥和与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原野,春节就在这种目光中款款到来。
无论刘家还是富足的商家抑或是贫寒的农家都尽最大可能的装扮着新年,这种装扮,是在装扮自己的心情、装扮自己的日子、装扮自己希望的明天。大街上的雪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给人一种不翼而飞的感觉。有条件的漆新大门张灯结彩,没条件的贴副春联,总之,使这动乱煎熬的年代多了几日的活波生机气象。
在刘文兴一再要求下,老夫人同意把这个春节的消费减少到三千大洋,当然这不包括城里的消费和进城的礼单。
阖府上下不论主仆都新衣光鲜,都是老夫人赏下的,这使李妈高兴了好几天,还是小菲的一句话让她“冷静”下来:你知道少夫人的一件貂皮大衣多少钱吗?像你这样的袄得买一千件!说的李妈舌头在外面呆了好长时间。
三十夜,刘家大院通红明亮的四个大灯笼将漆黑的夜空也没挤多远,院四周几步远仍和天际一样黑的像普天泼墨,呼啸的夜风好像把天上的繁星吹到爪哇国去了。
会客室三间大厅里摆了三桌上等酒席,原来是一桌上等的,是刘文兴改传了老夫人的旨意。刘文兴在上房请了老夫人来到北面首席,老夫人放眼一看这三桌一样的酒菜,脸一沉,指画几张桌子向门边的杜先生问道:
“你是不是老朽了,没听清我是怎么吩咐的吗?”
“老夫人,这——”
“娘,这是我安排的。”刘文兴忙接道;“他哪有那胆子敢这样做!”
“混账!”老夫人一拍桌子:“我要你这么安排了吗?这家我说了算!”
刘文兴不慌不忙,用手指向外面道:“娘,儿知道的。春节吗,大家忙了一年了,不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吗?他们那个比我们干的活不多?一年到头也吃不上甚至一辈子都吃不上这样的宴席,到了我们家了,就得让他们感觉到比在别人家好。您看四伯还不是除夕夜还在路上奔波呢,我说的对吗?”
杜先生忙打圆场:“少爷说的极是、极是!”连忙走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看,宴席都上好了,莫非糟蹋了不成,让那些下人们也感受一回您老的恩惠,过年吗,大伙都高兴您也高兴不是?”
“不是每人都做了新衣服吗?”老夫人缓和下来,杜先生是多年的账房,掌管刘府账目钱粮,而且还承当包括刘文兴在内的刘家子弟的启蒙之职,所以他的话老夫人总考虑一二:“缩减过年开销不也是文兴说的吗?”
“对对对!”刘文兴见没事了也忙笑道;“娘,我愚昧不是,普家同庆吗!”
“什么普家同庆?你都快三十了倒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有主意,头一次见你这么没正经。”说着笑了;“哈哈哈,儿子,不错!以后啊,不正经的事啊,多干点,你太正经了,我看着别扭,你是正儿八经的老爷啊,啊!”心道:什么普家同庆,刘丙合却不在。
“哈哈哈,娘说的我怎么不懂呢,”刘文兴此时真觉得自己是不到三十的人:
“是不是让他们进来入席啊?”
老夫人含笑点头,无奈道:“比糟蹋了强!传他们吧。”
杜先生出去,一眨眼的功夫人们都到了,在他的安排下都按自己该坐的地方坐了下来,满满二十多口子都大气不敢出,就只听两个小姐玩笑玩耍的声音。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大家;“哈哈,还是新衣服好看啊,不然像平时那样,你们前院的人自己思量着,能在这儿坐吗,啊?”用手一指刘文兴;“你们老爷今年好惦记大家啊,啊!”
“是。谢谢老爷啦!”
“是。谢谢老夫人啦!”
“是。谢谢东家啦!”
——
“哈哈,小六子也来啦,”老夫人今天看来兴致不错;“不要把我们家门丢了啊!”
“婶子,小六子给您老人家拜年了!”小六子慌忙站起来;“明早我会第一个给你老人家磕头去!”
“傻小子,你会第一个?”老夫人一指刘文兴;“他第几个?”
小六子自知唐突;“不是第一个,不是第一个,是第一拨,行吗?”
老夫人接问:“上好门了吗?”
小六子拍拍胸脯:“早上好了,紧得噔噔的,没问题,这七尺宽一丈高的大门有我保安全!”
“好了,”刘文兴打断他俩的话;“开席了。今天过年吗,不要把主仆长幼分的那么清楚,前院的老胡老焦小五小六你们四武行的管着那两桌斟酒,我们这儿你们也不要伺候了,李妈和小芳姐几个今天也让他们伺候一回,啊,咱们各吃各的菜,各喝各的酒”
“好嘞!”
响应的也只有小六子和叶碧菡带来的两个家将老胡老焦,别人不敢大声答应。
上席落座的是老夫人、刘文兴、灵桃、灵棋、、小莲和小花。小莲和小花主要是为了顺便照顾一老两小。
次席落座的是小菲、小草、诗雨、颂云、杜先生、李妈。
三席是叶碧涵的司机兼保镖老胡、老焦,小六子、刘小五两个太岁、老范还有一个跟班和一个车老板。
杜先生端起上好的茅台酒站起身来,招呼其余两桌:“各位,我们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能在这里穿着新衣吃上这么上等的酒席,我们是不是该敬老夫人和少爷酒哇,啊!”
人们呼啦啦站起身来,各举青花瓷酒杯,乱哄哄的喊道;“祝老夫人新年快乐!”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老爷身体健康!”
“祝刘家万事如意!”
——
大概是这些,没有排练各拣拜年的话喊。
杜先生刚刚说了一声“干杯——”
“砰!砰!砰!”几声炸响。
吓得李妈酒杯都掉到了桌子上:“哪里放炮啊!”
“不对,是枪声!”刘小五一放酒杯;“老夫人,少爷不要惊慌!老胡,你在这儿别动,小六子你守好大门,我出去看看!”
几个人都随身带着家伙,一出会客室的门都亮了出来。一眨眼来到了大门外,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村西头又传来凄厉的一声枪响。忙对小六子道:“你看好大门,我快去快回!”
说完,一俯身嗖嗖向西跑去。
小六子自言自语又不无自夸道;“四太岁不愧大将风度!”说话的同时,一双小眼儿眼竟瞪得像鹰一样四处逡巡。
院子里乱得可以。因为刘总管率八大金刚七个跟班七个车老板去了津门,剩下带家伙的人少了,只有老胡老焦扯出家伙上了房,四个方向都有人警戒,其余的人都站在三个门口,空气空前紧张起来。老夫人却搬了把椅子坐在回廊里颇气定神闲;刘文兴则是站在上房中门边警惕地了望一眼亮堂堂的大门口,还边安慰和回答叶碧菡的不断询问;两个小姐早躲进了她们认为最高大最有能力保护她们的杜先生屋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刘小五唏嘘带喘的回到内院,报告情况:“老夫人、少爷,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情况还放枪?”老夫人显然有疑虑。
刘小五接过小莲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西边方家庄的几个穷种过不去年了,趁年夜人们疏忽去抢村西郑家的年货店,郑家以为是土匪来了呢,放了几枪,吓跑了。”随后用商量的口吻问老夫人:“筵席是不是还继续啊?”
老夫人摇了摇头后,又问刘文兴:“你说呢?”
刘文兴看了看大伙:“今年是下人们第一次得您老的恩宠,我看还是继续吧,小五,不是没事了吗?”
“是。”
“那我也没兴致了。”老夫人站起来:“你们去吧,我去房里吃,也省得你们不敢吧嗒嘴!”
人们乱哄哄的喊道:谢老夫人!随后都向客厅看去。
老夫人一挥手:“去吧,去吧,都去吧!兴儿,你陪我用年夜饭吧。”
“好吧。小莲你去伺候,大伙都动手,热菜烫酒去。”刘文兴吩咐道。
刘家娘俩来到老夫人的房中,在外屋坐下。老夫人坐下一摊双手:
“你撺掇我去和穷鬼们普院同庆,看看,老天都不乐意,派了几个老抢给搅了不是,怨不得我吧,儿子?!”
“怎么能怨您呢,哈哈,抢东西的又不是您派的。”刘文兴打着哈哈。
“不过,我觉的蹊跷,”老夫人皱着眉头道。
“怎么啦?”刘文兴不知所以。
“你看,说天黑看不到是土匪还是穷种才打了几枪还说的过去,怎么还知道是方家庄的呢?莫非打死了,莫非是捉住了?”
“是否抓着是否打死,您操那个心干什么啊!”刘文兴笑道:“没咱们铺子的事,咱们还是好好过年吧。”
“也是,不管了。”老夫人一拍肚子:“这会儿还真是觉的饿了啊!”
话一落地,小莲门外道:“老夫人,菜来了。”
“进来!”随即换了一副很威严的语气。
老夫人和刘文兴不一样,院里大小人等不告进就进来,打罚无赦。究竟是什么原因或是人们为什么那么恪守这个规矩,后文自有交代。
待小莲李妈把酒菜摆罢,老夫人命令:“好了,没你们的事了,去会客厅闹去吧,有事自会找你的。”
小莲应了声,和李妈退了出去。
饿和馋都在扯动着胃和脑神经,此时会客厅早开宴了。杜先生以外的男人们可不怕什么酒凉,更没有谁等菜热,平时不也是有凉有热吗?只有杜先生等菜热好了,才慢条斯理自斟自饮起来。
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就算是八大金刚也没见过,更不用说吃了,好在有老胡老焦呢,谁有闲心想知道一二的就问,当然,那不知道如何享用的菜就非得请教这两位津门帅府的教头了。
这十几个人,每上来一道菜,就高道丫鬟姐辛苦,死磨硬缠的也让几个小丫鬟的笑脸红扑扑的,还是李妈劝住了:耽误了事打她们你们不心疼吗?嗯,这句话着实管用。刘小五直劝小莲喝酒,因为他知道冯祥早就喜好小莲,而且冯祥跟刘总管去了津门,此时他端酒嬉笑道:“小莲,我代你冯哥哥跟你喝个酒好吗?”
就此事冯祥也曾求刘总管向老夫人说过此事,老夫人只道:还小呢!
虽说是刘家放开了,但是又有谁敢喝多呢,更不用说酗酒了,因为刘府的规矩森严,甚至是严的要命,要真命的。喝酒误事的话,打死了你都没地方说理去,这儿就是天王老子,高兴了让你吃点喝点,不高兴了打你半死是轻的,养着四太岁八金刚可不是供奉用的!
宴罢,人们打着饱嗝但还是悄声的走向前院,等到了前院人们这才满足的笑着、闹着,半醉不醉的汉子们恐很难入睡了。
小六子扶刘小五回到他俩的小屋,把醉语连篇的刘小五放到炕上,拿过被子替他盖上。刘小五嘴里还叨咕着:“瞧——刘——总管多埋汰——啊,去了——津门,不然今晚——又和老婆子——的好事,干——不了——了吧,啊——”
小六子忙撩起被子盖到他的头上。不过刘小五也清楚,他们俩的话即便别人听去也没人会去打小报告的,一是,他俩是刘总管最得意的人;二是,这话又如何措词去说呢?
镇上也有家不仅年过得不错,还遥对着东头的刘府举着手中的酒杯,开怀大笑:“哇哈哈哈!好啊,断子绝孙的刘府刘丙义、老不知耻的靖素心,该老夫给你们使一手了,让你们刘家的基业早晚流转到郑家来,你们就先忙吧,所谓为谁辛苦为谁忙噢!”
此人就是郑伯春。他唤过儿子郑小二:“你去把年货铺的掌柜的给我找来。”
掌柜的也是郑伯春的四服叔伯弟弟,家道贫寒,好吃懒做,好赌贪杯,只是因为血缘关系,郑伯春才用他,而且还不时防备他自己的库存别被他填进了赌场。掌柜的一进门,谄笑道:
“还说明儿早给您拜年呢,既然来了,小弟伯盛给哥哥拜年喽!”
郑伯春耐着性子,也不相拦,等他起身后问他:“哥哥前几天给你说的那档子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郑伯盛嚅嗫道:“虎毒不吃子啊,主要是我那娘儿们她——我再考虑考虑,您再等几天,行吗!”
“哼!”郑伯春怒道:“等你赌败了家再找我,他妈就晚了,滚!”
刘文兴早已在老夫人哪里用过年夜饭,此时正和叶碧菡小酌着呢!刚刚诞下女儿才两天,这不吗,守岁之夜,叶碧菡坐起身形,在名贵的安徽顶床上放一小几,夫妻对坐,倒上极其珍贵和稀少的葡萄酒,喝起交杯酒来了。
此时的叶碧菡粉颈桃腮呓语频频,看着对面的他道:“坐我这边来!”
“这儿不挺好吗?”刘文兴不解风情。
“过来!”叶碧菡伸出手边拉边娇嗔的命令。
“好,好,好!”忙下床坐到叶碧菡身边。
“别脱鞋啊,你的脚好——臭!”
“没有啊,这不侧(zhai)着身子坐着吗。”
“不行!”叶碧菡开始不讲理了:“正过来!”
刘文兴试了几次:“这,这样扭得膀酸腰痛啊。”
叶碧菡靠在他右侧肩头,左手揽住丈夫的腰,右手端着自己的酒杯:
“喝,我还喝,洋酒啊,路易140!”
“14。”刘文兴纠正。
“嗯,老爷说了——算!”
“哼,什么,那是我说了算的事吗。”
“就是的啊,今天它就等——14了嘛,哼!我干了它。”
用翘着兰花指的手端着的酒杯第一次楞没找到那樱桃小口。叶碧菡喝了约一半,端着,准确的说是拇食中三指捏着酒杯找他的嘴,他边说我喝够了边躲,那里本来连自己的嘴巴都找着费劲,况且,他还摇晃脑袋。
“嗯?!嘴呢?”叶碧菡兀自纳闷,揽腰的手下意识地上来圈住他的颈,那酒杯马上就找到目标了:“你个刘学斋啊——还会调皮噢——”说着就翘起酒杯往嘴里倾倒,真正意义上的,灌酒。
本来刘文兴合着嘴呢,一看她这劲儿忙张嘴配合着喝了,不然撒到被子上好埋汰的,怎么睡呢。
“嗯,还是很乖吗,不然撒到被子上了,你就添!嘻嘻!”叶碧菡边笑边又倒酒。“我想起了——”
“你想起来什么?”
“你想!”叶碧菡歪头笑吟吟、美灿灿的看着他。
“你想的,不是我想,让我想你在想什么,这不瞎想吗!”
“哈哈哈!”
叶碧菡按住肚子憋住气息,不敢大笑还非笑不行,大笑吧还肚子疼,一扭身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生生把笑憋住了,连嘘带喘道:“像绕口令,你好幽默的吗!”
“什么啊,有那么好笑吗?”刘文兴用无辜的眼睛看着小桃红般的脸。
“哈哈哈!”叶碧菡又摁住肚子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想起我想什么来了吗?”
“你应当说,想知道我想什么吗?”
“也——行!”
“什么也行?说你想起什么来了。”
“忘了。”叶碧菡抬起摁住肚子红酥手在眉头点了两下,像是想不起了,复又把手放在他的脑门上稍稍用力拍了两下,猛然道:“想起来了!”
“想事情你拍我脑门干什么?”刘文兴把她的手拿下,放到自己腿上握住。
“我怕把我的脑门拍的头发少了呗!”一抹黠笑挂在美丽的脸上,使她更俏丽起来。
“说啊。”
“什么?”
“想起什么来了?”
“谁,你吗?”
“你啊,叶——碧——菡!”
“噢,是我,你得再喝一口!”
“好好好。”
他欲去端杯,叶碧菡快速端起,道:“你端着喝,那叫一口吗?”说完自己喝了一大口。
刘文兴边向外扭身边道:“我知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叶碧菡一把揽住他的右臂,嘴中含着就:“呜!呜!”意即:别跑。
刘文兴只好又扭回身,见娇妻香腮双鼓,小嘴嘬成一个大红点,一双美目真真瞪成了杏核眼,不仅美丽可爱而且俏丽有加,心中顿时热血上涌。他的腿蜷上床来,一只臂膀圈住她的柔肩,一只手拿下酒杯放到小几上,将嘴送到她的樱唇边。她也揽住他的脖子,两人不知是谁在饮这香甜的美酒,是谁在热吻,恐怕他俩也不清楚了吧!多时,她松开双手,腿向床里侧蹬了蹬,意满身倦地躺在他的双腿。他看着微合的秀目,不由得左手圈住她的头还抚摸着她的左眉,右手轻柔地揉捏她的发烧和绯红的脸蛋、高挑的悬胆鼻子和小下巴。
“想什么呢,还是困了?”少时,刘文兴轻轻地问道。
“刚才你喝我的那半杯酒,使想起了我们在津门喝酒的那一天,所以我才让你那样的‘喝一口’。”叶碧菡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反身把脸埋向他的小腹上。
前年,酷热难熬的盛夏,滚滚热浪让人透不过气来,烦人的知了日夜恬噪,刘文兴命人不停地敲打院中的几颗白杨、合欢和柿树,但飞了一拨又来一拨,不知道这知了是不愿让这个大院有片刻宁静还是贪恋这里的荣华。
在老夫人严令之下刘文兴把爱妻郑清芬送到了镇上小学的宿舍,七年的夫妻情分结束了,原因很简单:并非是“七年之痒”,而是为了刘家的香火延续,必须牺牲掉她的幸福。
深秋,老夫人命刘文兴、刘总管押送新下来的秋粮去津门,由于世道混乱,刘总管带上了刘小五等六个太岁金刚。他正陷在抛弃爱妻郑清芬无边的自责和自怨之中,所以欣然领命,背负着相思和愧疚来津门散心。业务上的事他从来不过问也从来不知道怎么去过问,自然由跟着的刘总管向这里刘家的泰和米店掌柜的交待,自己带上刘青刘林来到极目无边的渤海之滨,登上游艇,站在船头手把扶手远眺宽阔无垠的大海,近处波涛迭起,远处白帆点点,让人心胸敞亮、豪情满怀,一释心中所有不快、不满和不幸,尽情的欣赏和享受海风海浪的吹打。那海风呼啸着狂飙响在耳畔,真真是振聋发聩,掠进鼻孔的是难闻鱼腥味儿,那海浪打在船头船舷溅起丈高的浪花,有些许打在脸上,浸入口中,那咸咸的海水竟没有让他觉得和淡水有什么两样。
三天了,刘总管早就办妥公事了,带着刘小五、刘发印、李威、安立国等四人住进了刘家的泰和饭店吃喝玩乐起来,放松着一路上紧张的神经,全然不顾海上的少爷了。他知道少爷的心思,理也无益,想忘掉一个人太难了,唯一的办法是让他身边再有一个人。两三个月来,实际上从郑清芬生下二小姐伊始老夫人就动员所能动员的社会力量在搜寻第二目标了。但是总没如愿,一是老夫人条件苛刻,就是看上了,刘文兴一律拒绝,且都能说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四五个月来老夫人急得都病了两次了,心中也感叹儿子的感情之专,这方面老夫人从刘总管的身上早已有切身体会了。
刘文兴在海滨秋夜栖宿小旅馆,两昼夜沐浴大海风浪,本就单薄的身子骨哪里禁得住,一场伤寒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刘青刘林慌忙将刘文兴送到城里的夏氏医院,刘青跑回泰和急报刘总管。刘总管带着刘小五和刘发印来到医院稍微探望了一下刘文兴,随即找到他的主治大夫,询问病情。主管大夫姓戴,五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医技高超学识渊博稳重成熟的黄金岁月。他安慰刘总管说:你家少爷并非什么大病,只是重感冒而已,只是体质太弱合并了肺炎,稍嫌棘手,现在这种消炎的特效药在战乱期间奇缺得很,你们如有关系可以帮助搞些。刘总管急切答应着,要了药单,嘱咐那三刘好好照看你们老爷,自己带刘发印出去托关系找药去了。
刘文兴上午住院,到夜里11点多种才悠然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周身酸胀,四肢酸软,心口燥热,咳喘气促,咽喉干疼,咽痒痰多。这是一间单间,当然了,大地主住院没住套间那只能是套间客满。刘青忙倒了杯水,在递给老爷的时候碰到了输液管,被刚刚进来的女护士看到,小护士用三刘从未听到过的美妙的标准的国语怪道:
“你们出去吧,笨手笨脚的碍事!”
出身木匠的刘青和刘小五刘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看看这位貌若天仙的白衣护士,都愣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敢出去,还是不愿出去。
“出去吧,”小护士呵呵一笑:“怕我伺候不好还是怕我拐跑你家主人啊?”
三人忐忑的来到外面,小护士扭头命他们管好房门,他们也只好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张望他们的老爷,当然,也顺便看看小护士干什么和长得到底有多么美。
小护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端过水杯,用汤匙舀了一下,放到唇边试探了一下水蒸气,觉得尚可了,才递送到刘文兴的唇边:“先生,喝点水吧,”
那声音别说三刘,就是刘文兴也觉得亲切、舒适和轻松。他忙手按床沿要起来,嘴里说道:
“我自己来吧。”
“别动!”小护士用空着的手攥住他输液的手腕,使之不至于弯曲:“你点滴呢,跑了针再扎多麻烦,再说,你得静养几天啊!”
谁也不愿抗拒也不会抗拒的娇滴滴的这十分关照的话语。刘文兴嘴角挤出一丝真诚的淡淡的笑容:“谢谢护士小姐了。”
“不必客气。”小护士又递过汤匙:“听我说就是谢我了,知道吗?”
虽然,刘文兴身边从未缺乏过女人的关照,此时他咽下的这汤匙水,感觉从未有过的甜润和美好,这不但是嗓子的需要更是身心的享受:“只是劳驾护士小姐了。”随即合上双眼,既是累了,也是在躲开人家小姐的澄澈热情的双眸,刘文兴一向没这么看过陌生的漂亮小姐,自负读书人的他也始终鄙视男人色狼的眼神。
喂了约多半杯水,刘文兴道:
“不喝了,再次谢谢您。”
“嗯,开始也不能喝太多。”护士小姐把杯子放下。
“您也去休息吧,恐怕半夜了吧”刘文兴歉然道。
“好吧,您一会儿再接着睡。我出去了。”说完,察看了一下输液的手和输液瓶,对刘文兴甜美一笑,退了两步,转身拉门出去了。来到外面对三刘说道:
“你们倒一下班吧,不要都盯着,得十几天呢。”
“知道了,谢谢护士小姐。”
“呵呵!”小护士没有应谢笑了两声,车转身子,留下了一串悦耳的皮鞋跟的嘚嘚声回护办室了。
三人目送小护士进了护办室才走进病房。刘发印道:“老爷怎么你不多聊会儿啊,比白天的那个强到天上去了!”
“白天那个老爷不是没看到吗,发印你真没脑子。”刘林道。
刘文兴向没说话的刘青使了个眼色:
“我要方便一下。”
黎明时分,小护士来到病房,透过小窗见刘文兴醒着,一只手垫在头下正看窗外医院的景致,有个随从在陪床上好像还在沉睡。她进来后轻轻坐下,轻轻问道:
“刘先生,现在有什么感觉?”
“谢谢您昨晚的照顾,我没事的。”刘文兴客气地回道。
“以后别这么客气好吗,这是我的工作啊。”小护士认真问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准确地说出来,”
“还是那些症候,不过好些了。”
“嗯,不会太快的。护士长叫我告诉你们,昨天开的药你们找到了吗,我们这儿快断档了。”
“我的人正在找呢,估计不会太乐观,医院都断档了,我们去哪儿找呢?”
小护士忙安慰:“没事,无非再多住几天。”
“无妨,我回家也没事。”
“我得交班去了,”小护士站起身形,向刘文兴伸出小手:“明天晚上见!”
刘文兴犹豫了一下,见小护士冲他一笑,忙伸手握住她的:“再见!”
小护士走后,刘文兴左手握住右手还在回味她小手的纤巧和温润,片刻,心中复道:刘文兴,你就是个流氓,对的起清芬吗?!想到此,抬手拍了自己脑门一掌,可能是劲儿大了些,掌声响了些,陪床上的刘青一骨碌爬起:
“老爷,什么声音?”
刘文兴向窗外看看:“外面的人不知闹什么动静,放鞭炮吧。”
“医院里放什么鞭炮?”
刘府南面临道,西、北面有邻,东面是五亩方圆的场院。
李威安立国正在领长短工轧马草。李威22岁,是八大金刚最年轻的一位,仗义勇敢。
一边站着指挥的安立国突然问:“兄弟,这刘总管就是看不上咱俩啊,领五刘和四顺去了天津卫,可是,咱俩就从没让去过,可是,泊头啊济南啊,咱却没少去,哼,娘的!”
李威一抱夹:“咱是后娘养的哟!若不是我才逃出倒霉的军队训练营,我算不在这儿受他的鸟气!”
安立国:“外姓人就是不行啊!”
李威:“老子说不清啥时就开拔!”
安立国认真道:“说好了,到时候兄弟你可叫上哥哥,俩人总比一个人强吧,做事有商有量的。”
李威:“行。”
小莲来到场院。安立国凑上前:“小莲妹妹,是不是出来看看东边的大路上,有没有小五的影儿啊,哈哈!”
小莲一扭脸儿:“德行,杜先生叫你们呢。”
李威一笑:“立国,你真是浑浊闷愣,让冯祥兄弟揍你啊,哼!”
灵桃姐妹跟杜先生读书的地方就在内院西厢。三张水柳课桌,墙上挂着十二孝图、贞洁烈女图。
杜先生指着黑板,正在逐词逐句讲解《千字文》:“景行惟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行端表正。这就是说,在圣贤那里才能看到高尚的德行,我们要学习圣贤,克制私心私欲,做有益于他人的事;若养成了好的德行,才能有好的名声,就像举止高雅,人们就不会去注意他的仪表装束一样。我来逐字逐句给你俩解说。景行,就是高尚的德行。这个词来自《小雅》——”
突然传来敲门声。杜先生知道是李威他们到了,放下教杆:“两位小姐,略等片刻,老朽去去就来。”
灵棋:“杜先生去吧,不用着急回来。记着,让小草拿点吃的来!”
李威:“先生,找我们兄弟俩有什么事儿?”
杜先生:“老夫人让我去趟沧州找陈总管。回来时准备点儿给老爷接风的酒菜。去套车吧。”
路上杜先生才说此行目的:催促陈总管看看“找药材”办的事儿如何。
“找药材”就是郑清芬的妹夫赵彦才,在沧州开了一家杏林药栈。
李威:“老夫人为老爷的事儿,可谓煞费苦心啊,光是陈总管说了好几个了吧!”
安立国:“哼,这赏钱,够呛!你们不是看不出,老爷存心的,对谁都不乐意不上心。老爷这点儿俺立国佩服,钟情!”
杜先生:“老夫人要的是孙子啊!”
李威:“谁知道少夫人第三胎不是生小少爷儿呢?”
安立国:“少夫人五年都没怀上了,是个太要脸儿的人啊!”
沧州回刘郎镇路上,杜先生李威坐在车辕,安立国喝多了,躺在车篷里。
李威:“嗨,都说陈总管老实,哼,我看也很有头脑呢!”
杜先生:“老实就没有头脑吗?呵呵,你们俩白弄桌酒菜,陈总管说不定会心疼呢!”
李威:“陈总管想的这个拖字诀,呵呵,不赖!”
杜先生:“看到了吧,少夫人在下面人心中的威信还不小呢!几个月来,陈总管拖不了了,就拿‘找药材’做挡箭牌,亏这老实人想得出。”
李威:“好歹是在沧州混的主儿啊!对了,你回去怎么对老夫人说?”
杜先生打了个嗨声:“就按陈总管交代的说,‘找药材’发话了,‘休想在沧州世面给刘文兴找小老婆!’老夫人还能找人家对质去,呵呵!”
李威:“嗯,对!驾——”
刘总管推开房门,面带倦色的进来,站在刘文兴床前平静地问道:“少爷,感觉怎么样了?”
“好些了。”随即也关心道:“四伯一宿没睡吧,眼睛通红,辛苦了!”
“老朽硬朗着呢,一宿不睡的时候多了,习惯了。”刘总管很少听到少爷这样用真诚的关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感觉心中一热,随即把刚才想说的话做了修改:“好在把药品找到了,你只管好好静养就行了,不然老夫人饶得了我吗?!”
“富贵在天,不关四伯的事,就是娘知道了,我也会解释的。”
又一个小护士进来,客客气气的说道:“你们可以搬进套间了,请现在随我来吧。”
刘总管见刘文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解释道:“这儿太挤了,来了客人坐都没地儿,再说那边条件啊环境啊都好些,护理也上档次。”
刘总管跑了一夜,找到的药量却只够一次用的。今晨交给戴大夫,又询问套间是否空出,做好多住些日子的准备,然后向少爷直说。见刘文兴那样关心自己的劳苦,问都没问药的事,备受感动,决定再去找,所以才那样回复。
所谓套间就是病人住里间,两张床,两床之间有对小沙发,有专门的护士护理;外间有接待客人的沙发、茶几,吃小灶或可直接定饭,有专门的女仆伺候或接待。
安顿好老爷后,四个刘姓太岁金刚像几个小孩子,在沙发上蹦蹦坐坐,出尽乖丑。
刘总管见安排好了,叫上刘小五回了泰和,准备饭后继续找药。饭后突然想起老夫人娘家有个亲戚,在津门卫戍部队里当军官,他只是在春节时才到刘郎镇拜年,和刘总管还算熟络。昨天只想刘家的亲戚和医药行的朋友了,今天才想起他来,忙和刘小五上街备了厚重礼品来到城外的军营。
正是:泰来病患逢知己,否极海风逞淫威。